2019年9月7日 星期六

[電影] American Factory (2019) 美國工廠

在美中貿易戰的氛圍下,非常有意義的一部影片。

故事的背景是通用汽車在金融海嘯後關閉在美國Ohio的工廠,讓數千位員工失業。幾年之後,中國玻璃製造商福耀集團決定接手這間廢棄的工廠。中國投資的來到看似為小城注入活水,但一切的進展卻沒有雙方想像的順利。

首先面臨的衝擊是文化衝突。中國職場和美國職場有著截然不同的文化,我印象最深的畫面是美國主管到中國工廠參觀時,看見所謂的晨會其實是行軍般的立正、稍息、報數。他們試圖在美國複製相同的管理方式,卻在美國的同樣晨會上,呈現員工圍成一圈三七步聊天。

「美國人從小在鼓勵的文化中成長,因此幾乎都過度自信。」幫中國主管培訓的人員如是說。中國主管各個焦頭爛額,他們覺得美國員工動作慢又愛休息、覺得他們白目不願意加班,嬌生慣養罵不得。產品品質不好,員工卻一點羞恥心都沒有。

而美國員工則看到完全不同的故事。美國主管們參觀中國工廠時,看到那些沒有安全設備就徒手撿玻璃的員工非常傻眼。而這樣不重視法規、不尊重員工的作法擴散到了美國,成了污染河川、製造工安意外的兇手。員工薪水少就算了,他們動輒因為出錯被罵,因工受傷或是生病甚至會遭到解僱的命運。

作為一個曾經在亞洲職場又到美國外派的上班族,其實我很能體會箇中滋味。剛到美國的時候,非常欣賞這種以人為本,以鼓勵代替責罵的職場文化。在台灣工作的時候,大老闆開會到一半摔東西走出去大家見怪不怪,客戶破口大罵我們也要默默吃下,尖叫大吼這種事也不是沒發生過,更別提不加班就黑掉的陋習。到了美國之後,原本繃緊的神經瞬間放鬆,過了一段舒服日子,直到我開始帶美國下屬之後才有了新的想法。

下屬百百種,我就不幸曾經碰到做事能力差臉皮厚的,整天在製造麻煩、拖我後腿,但是這裡是美國,不能罵,所以一開始只能好言相勸。有一天,下屬再度搞砸,我內心大爆炸,氣到快哭了,卻什麼都不能說,只能拉著同為主管的同事,到小會議室裡面抱怨。

我的下屬,就是一群被寵壞的小孩,我都自嘲自己是保母。

Ohio的工廠因為文化衝突,開始一系列的drama。福耀的員工抱怨連連、籌組工會,中國老闆們則是看著工廠持續虧錢不斷發愁。於是美國主管們遭到撤換,來了新的中國主管,一邊懷柔增加工資,一邊強勢打壓工會。工人心中不滿,但他們同時也明白,自己年紀大了,自從通用關廠,已經沒有什麼工作機會,就算有,也不會聘僱他們。工人在抗議的過程中,有位民意代表說,他們相信尊嚴的工作和企業賺錢是可以並存的。但同時,也有一位工人在被訪問的時候說,大家都希望安全,但安全不能付帳單(當飯吃)。這裡是中西部的小城,不是錢淹腳目的矽谷。在矽谷,我那些被寵壞的下屬,就算離職了薪水還能三級跳。尊嚴的賺錢,是建立在企業創新、經營品牌帶來高毛利,而玻璃工廠這樣勞力密集的產業,卻只能在削價中與開發中國家的廉價勞力競爭。Ohio的員工當然也能同矽谷員工那樣聲張自己權利,畢竟在美國,他們受到一樣的法律保障。但市場沒有國界,也極其殘酷。當中國工人能夠一天工作十二小時不休假不在乎工安的時候,在美國的工廠,就只有虧損的命運。公司的經營者不是慈善家,他們會因為虧損需要對股東負責。當美國員工不滿十幾塊錢的工資無法供應生活時,經營者面對的卻是工廠每開一天就虧一天的壓力。

有何解方?
壓榨員工不對,但經營虧損卻也是事實。2016年,川普在所謂的鐵鏽區,大獲全勝,而片中的Ohio小城工廠只是這些鐵鏽區選民的縮影。這些投給川普的人真的只是想要蓋高牆嗎?看看他們蒼老的臉和那副與新時代格格不入的身軀,他們也是和你我一樣,每天勤奮工作的勞工。川普上任後積極與中國貿易談判,透過加稅與其他各種手段,逼迫中國開放、也逼迫企業回到美國生產。也許在幾年內,這是一個辦法。唯有中國的工安及生產環境趕上美國,雙方生產的成本才不會如此懸殊。然而,就算貿易談判成功,鐵鏽區就能恢復昔日榮光嗎?

片尾的一段非常有意思。曾經有位員工抱怨自己被苛待,原本兩人的產線硬是要她一個人做,在以她表現不好為由開除她。可是最後,同樣的產線,換上了機器手臂,不需要工人、不用給福利、不用煩惱工會攪局,還能產出同樣品質的產品。中國老闆很滿意的笑了。在此同時,一位前員工受訪時憂傷的緬懷了自己過去在通用工作的好時光,他說他明白,那樣的時代已經過去了。AI日新月異取代人力,是無論中國美國的勞工都需要面對的問題。

故事的最後,福耀集團美國工廠在解僱了無數生產力低落的老員工及工會成員後,終於轉虧為盈,實實在在的為當地提供了上千個工作機會,但薪水還是一樣少。這是所謂的雙贏嗎?沒有人有確切的答案。我們只知道,時代滾輪向前奔馳,終將被淘汰的,除了產業,還有人。怎麼樣幫助這些人才不會造成社會的動盪?2020年,又是總統大選年,而這是一部歐巴馬夫婦成立的製片公司所拍的片子,除了在讓觀眾思考,也在講給兩大黨的政治人物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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