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22日 星期五

[讀冊] What Made Maddy Run

一個青春年華的名校女大生兼運動員──Maddy,在學校附近的停車場一躍而下,結束不到20年的生命。離開之前,他還準備了一袋禮物給家人,其中包含了一本書,講的是一個母親挖掘女兒自殺結果發現其實女兒是被推下去的故事。而Maddy,何嘗不是被推下的?

這是個優等生自殺的俗套故事,但深度剖析之後,又從中找到更多獨特的部分。Maddy是個完美主義者,在高中名列前茅五育績優,在足球與田徑項目都表現亮眼。在眾多大學對他青睞之際,他選擇了名校U Penn,加入了田徑隊。

過去的人生裡,Maddy始終線性前進。然而,進入大學之後,人生不再是線性爬梯。通往成人的世界裡,人生道路拐彎崎嶇、翻落深谷不過就是尋常事,但是對於18、19歲的青少年,一切如此陌生。
"But then you get to college, and suddenly you're out of rungs and that ladder has turned into a massive tree with hundreds of sprawling limbs, and progress is no longer a thing you can easily measure, because there are now thousands of paths to millions of destinations. And none are linear."

迷惘的大學生活和無法衡量的表現讓Maddy陷入深淵,但社群網站的興起卻又加重了Maddy的痛苦。這是個每個人都有的經驗,在自己痛苦時,打開FB卻發現身邊每個人都過得很令人稱羨,有人天天吃美食、有人永遠在出國旅遊、有人晉升、有人加薪、有人跳槽到好工作、有人找到人生伴侶,而反觀自己,卻只是庸庸碌碌。其實我們都知道,社群網站上的自己只是個假象。Maddy也知道,但是在經營假象與面對真實自己之間,不是每個人都能拿捏得宜。
"Everyone is now a brand, and all of digital life is a fashion magazine. While it's easy to understand intrinsically that your presence on social media is only one small silver part of your full story, it's more difficult to apply that logic to everyone else. Because you actually lived the full night, not just the two-second snapshot of everyone laughing arms around shoulders."
道理人人都懂,但要真的看透,卻需要練習。忽然很慶幸自己成長時期還不是社群網站最火紅的時代,當年人人喜歡為賦新辭強說愁的在無名上的憂鬱小品,竟然也可以算是一種救贖。

美國爸媽比較不流行虎爸虎媽式的教育,但是望子成龍的心情,卻是舉世皆然。從這本書中可以觀察到,Maddy的父母非常疼愛她也非常重視她的教育。Maddy本身就是個很上進的孩子,父母自然對她很放心,但這不代表他沒有受到家長的壓力。從她放棄最愛的足球選擇名校田徑隊,就能看出端倪。
"Parents already tell their kids to 'do what you love' and 'follow your dreams'. But kids know that they don't really mean it, that what they really want is status and success."
父母難為,何時該擁抱,而何時又該放手?

家人不理解品學兼優的她為什麼不開心,朋友各有各的煩惱,而當每個人都在谷底時,很難看出誰的幽谷比較深。Maddy就這樣跌入憂鬱的深淵裡。

期待,是痛苦生活裡,給人繼續往前的力量:小至上班族期待周末,大至學生期待自己未來大好前程。即使好幾次,期望落空了,每每在低落時,我們還是會想像,想像那個更好的未來。
"Anticipation fuels optimism, at least temporarily. We tell ourselves that the current moment will not last forever, that the next moment will deliver us somewhere better."

去和教練深談後,發現自己始終無法擺脫田徑的Maddy似乎覺得人生沒有期待了,憂鬱襲來。憂鬱就像鬼,跟鬼朝夕相處已經夠可怕的,但如果你搬了家,鬼還是在,你就該知道,不是房子鬧鬼,是鬼跟上了你。叫憂鬱症的患者想開,就像是叫斷腿的人跑步一樣殘忍。Maddy深刻的痛苦,無法和解。被憂鬱惡鬼纏住的Maddy,早已成了自己不認得的人,而學校相關心理諮商資源的匱乏,也間接推了Maddy一把。

大一的那年冬天,Maddy一躍而下,天人永隔,留下許多問號。這本書的作者嘗試以大學運動員過來人的心情,探究Maddy的死亡。原因找到了,可是解方呢?精神疾病嚴重被汙名化,成人尚且無法面對,更何況少女Maddy?

2017年12月2日 星期六

[讀冊] 讀《繭》──張悅然

李佳棲、程恭,兩個遲到者交錯敘述,絮絮滔滔構出這個故事。他們是八零後,他們錯過了中國歷史最黑暗的文革時代,卻也錯過了極度壓抑和恐懼過後輝煌奔放的能量。然而那個黑暗時期在他們父母身上留下的鑿痕,卻深深影響了他們這代的童年,也間接造就了他們未來的模樣。為了緬懷,也為了追尋,他們只能片段的從父母輩、祖父母輩口中,剪接出一段段不客觀、不立體、不完整卻傷痕累累的家族記憶。

在網路上隨意瀏覽讀者評論,有人說李佳棲和程恭這種頹靡的樣貌很造作。這大概就是李沛萱或是唐暉的感覺。他們作為八零後是幸運的,就因為錯過了那個荒謬年代,他們得以讀書上學,得以出國,得以趕上中國經濟起飛的頭號列車。他們生活的比上一代好多了,也是上一代的吃苦與犧牲換得他們的好生活。然而,時代巨輪的輾壓早已深深烙印在一輩人的生命裡,這哪裡是搭上一班經濟快車就能輕易磨平?

唐暉常常取笑李佳棲,說她把父親想得太好。她輕易的將父親的一生放在大時代軌道上,把父親想成時代的兒女。其實客觀來說,李牧原不過就是個不合時宜的浪子,失去了寫詩的才情,也在大學混不下去,最終跑到俄羅斯賣劣質貨。但是,又有誰有資格做時代的兒女?仁心仁術的李冀生?百戰百勝的程守義?記得那些做什麼呢?就算程恭能為爺爺報仇,自己悲劇性的童年就能扭轉、父親悲劇性的一生就能夠解脫?

最快的解脫,其實是遺忘。最快樂的事,都是最庸俗的。書中那些快樂的人,都是善於遺忘且庸俗的,不只是李沛萱和唐暉。毫無尊嚴與記憶的陳莎莎就經常是笑著的。忘記自己年少情懷而成為資產階級的許亞琛無疑也是快樂的──他目前最大的煩惱大概就是都市裡居高不下的房價。記憶裡的苦難,就像是從前所有的挫折般,只是為了成就現在成功的自己。而裡面最成功的,又屬李冀生。他是罪人,卻遺忘的最徹底,一直到死,還是個仁醫。記憶是枷鎖,所有記得的人,都很痛苦,特別是記得自己罪孽的人:李牧原痛苦、汪露寒痛苦、李佳棲痛苦、程恭全家人都痛苦。上帝說人都有罪,可是為什麼受折磨的人,只有那些記得的?

「隨波逐流其實是最難的,如同情報工作者耐心地調試無線電,要有多麼靈敏的耳朵和平靜的心,才能把自己和這個時代調到一個頻率上。」

說到底,這就是一場記憶戰爭。轉型正義不能當飯吃,你去參觀集中營不代表你未來能比較成功。無論多麼痛苦,過去就是歷史了,還有大好前程,何必耽溺回憶?「一些生命高於另一些生命,一些人掌握著另外一些人的命運,這難道不就是這世界的邏輯嗎?」可是阿,過去的那些苦難,真的就一文不值?過去的結沒有打開,我們會有未來嗎?其實到了最後,我覺得作者都沒有正面回應。

我非常喜歡書一開始,李佳棲看著緬甸遠征軍老兵節目介紹,揣想著自己的爺爺如果當年也留在緬甸,自己的人生將會有怎樣的改變。也許他會繼承爺爺的小雜貨舖,和緬甸男孩戀愛,去聽翁山蘇姬演講,看著自己國家邁向光明而相擁。

「那原本不屬於我的人生,如同蒲公英的種子,被風吹到那裡,開出草率的花。但因為少了根的羈絆,沒準也能活出一點自己的氣象來。至少,會更乾淨一些。每個古老的國家都積下太厚的塵垢,離散是一個自我潔淨的過程。那種夾雜著痛苦的自由,令我想往。」

想要擺脫記憶羈絆,卻又不想遺忘,也許離散才是唯一解方。程恭想離開,李佳棲也想。但也許,要往哪走,從來不是我們能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