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篇遲了好幾週的生日日記。
“…Please fasten your seat belts.”
就快要降落了。這已經是我今天第十次被廣播打斷。獨佔一整排三個座位的我本想好好躺著睡一覺,但左翻右滾睡不好,還時不時被亂流搖到反胃再被廣播吵醒。最後索性爬起來看電影。聯合航空的電影跟餐點一樣不對我胃口,不是沒聽過就是不想看,找了很久才勉強決定看《遊牧人生》。
座位小螢幕前播放的Nomadland進入尾聲,在機長廣播時停格在貨車棲居者教主Bob Wells說的一段話:
I don’t ever say a final goodbye. I always just say, “I’ll see you down the road.”
舟車勞頓而混亂的思緒飄出了前一天我剛還了識別證走出行政辦公室,與新同事撞個正著。
「領識別證往這裡嗎?」他怯生生的問。
估計是個新報到的。他大概做夢都不會想到,他隨手攔住的,是一個剛還完識別證準備明天起飛的同事。
我比劃了行政辦公室的方向,他用無辜的眼神向我道了謝。我自顧自的苦笑一下,心想自己剛進來的時候,眼神也是如他那般清澈吧。看著他年輕的身影,我突然想到一個月前看奧運新聞的時候,提到「三十歲老將」總覺得格外刺耳。
不過不得不承認,英雄出少年,無論科技如何發達讓人類延年益壽,終將敵不過青春年華與身體巔峰在懵懂之間悄悄流逝。距離三十歲不到一年,有一天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已經過了能用「少年」稱呼的年紀了。
老了也好,老了就懂事了——更接近理想、有更多自由。
就說八月的某一場會議吧,Teams傳來客戶一陣怒吼。
大約是隔著螢幕,威力小許多,我竟然不怎麼害怕。可能是因為所有的驚滔駭浪,早在此之前都已經消磨殆盡了。我一邊禮貌應付著,一時竟覺得有些恍惚。
背景還是客戶的炮火,螢幕的倒映中,我好像看見二十出頭歲時,那個特別易受傷、特別張揚、受委屈一定要分辨兩句的自己。
是什麼讓我們懂事了呢?
「你別放在心上。」我是這樣安慰跟我一起打電話的同事,彷彿也是在跟自己說。
「我還好。」她哽咽的聲音透露著餘悸猶存,讓我都有些憐憫她的逞強。
我沒有哽咽、甚至沒有怎麼隨著對方的情緒起舞,我的表現堪稱成熟,可我知道,我終究是在意的。在意其實很難受,不過如果不在意代表著麻木、代表著無條件忍受一切,那我慶幸自己還會在意。那苦澀的感受有些熟悉卻又有些遙遠,像是多年前十來歲少女獨有的心事。
在意後的釋懷、糾結後的坦然,少年的我,就是在這樣的反覆中度過。
「此朕少年事。」這是明宣宗追悔前半生自己辜負的皇后而留下意味深長的一句話。
回想自己二字頭這些年來,繞過不少彎、撞過不少牆,攀過懸崖,也摔過低谷。這期間還有一次又一次的出走,為了生活、為了名聲、為了掙錢、為了理想、為了逃避、為了療傷到最後也說不清是為了什麼。就如同《遊牧人生》中的主角Fern一樣,我似乎一直上路卻也一直都在路上。而路途中偶得的一絲風光與優雅背後,都是無數選擇、徬徨、錯付與失望。
這就是我的少年事。
「女士們、先生們,我們即將抵達舊金山國際機場⋯⋯」
我的舊護照在去年七月過期了。十八到二十八,十年來,它帶著我上山下海、走遍世界,還挑了一個出不了國的好時間過期。華麗的新護照,像是一本中年成人世界的通行證,辦下來的那一刻、收起舊護照,彷彿自己年少歲月真的「過期」了。
「這本到2031年耶,那時你就快四十了。」不識相的人,一邊八卦著我新護照上的韓式證件照和本人相似度一邊評論著。
我不客氣的一把搶回護照。2021年,二十九歲的我,帶著大大Taiwan字樣的護照,飛到了太平洋的彼端,早上六點,趕在海關上班前第一班飛機抵達。
「衝啊!後面有兩班印度的飛機,都是滿的。」空橋前的空姐指著海關方向吶喊,這種與長榮截然不同的美式服務,實在讓我哭笑不得。
上次見到清晨六點海關開門的舊金山機場,是疫情伊始尚未封城的丹佛出差。一晃眼,竟已改朝換代白宮易主。看著眼前一排乖乖戴口罩的海關,恍如隔世。莫名的,想起了剛剛電影中一幕幕美國公路景色,有沙漠、有水邊還有大雪紛飛白茫茫一片。而閃過的最後一幕是電影的致敬詞:
“Dedicated to the ones who had to depart.
See you down the road.”
在這條路上越久,就越是要記得上路的初心——莫因陷得深了,就忘了來路;也莫因走得遠了,就忘了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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