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說Cancun有世界級的沙灘與海水。但其實我覺得誇飾了。如果沒有馬雅文明，Cancun只會是一個千篇一律的熱帶海灘。因為有馬雅——那個有悠遠歷史文化甚至蓋出金字塔的馬雅、那個以2012末日預言名譟一時的馬雅，Cancun與其所在的墨西哥猶加敦半島 (Yucatán)，躍上了世界的舞台。
在我周圍的人知道我要去墨西哥之後，我已經聽過一百個人跟我講一千個恐怖故事，被偷被搶被騙被坑被拿槍指著，以至於即使理智上知道Cancun已經是整個中南美洲旅遊的入門款——那裡幾乎四處都是美國人，人人講英文用美金儼然美國後花園，我還是提心吊膽。而不負期望的，在第一天出了機場，我和朋友就遇上專坑遊客的計程車司機，狠狠繳了一筆學費。老實說那個騙子雖然花言巧語，但騙術不難拆穿，但我當時真的太崩潰了——搭了六個小時飛機又凌晨起床之前，我大概加了連續九天的班，每天都工作到半夜。我覺得我每加一天班智商就掉10，遇到騙子的當下腦波非常弱又實在太想回到下榻的民宿，才會活活被坑了一筆錢，讓我真的很想跟老闆說應該讓我報銷這筆帳因為根本就是這個案件的成本XD。也只能安慰自己還好只是錢，司機至少平安的把我們送回了民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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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cun最流行的是all inclusive包吃包住的飯店，但因為我跟朋友都想要去不同的當地餐廳吃，就決定分開訂了。民宿是Airbnb上找的，就位在遊客眾多的Hotel Zone中間，有私人沙灘，陽台就能看到海，每人每天平均三十美金，在這裡就算什麼都不做天天放空也很舒服。但我們卻從第一天開始就把每天行程排滿滿，過著放假比工作早起猶如行軍般的生活。
在Cancun附近有幾個重要的馬雅文明遺址，按時期排列分別是Coba、Chichen Itza和Tulum，都離Cancun兩到三小時車程。雖然能自己租車，不過Cancun本身有非常非常多的旅行社有辦一日遊，價格都不貴，不過評價參差不齊，建議事先網路先查評價以免踩雷。我們這次挑的都是非常早出發的團，因為這些景點遊客都很多，特別是最熱門的Chichen Itza更是到人山人海的地步，如果能趕第一批進去，不但可以避開人群，到了中午時分就差不多逛完，下午在車上午睡，也能避開一天最炎熱的時間。
Coba — 我們報的團叫Coba Express，導遊很專業也很親切，當天只有四個人小團旅遊品質很好。Coba比起其他兩個景點其實名氣比較低，但我們卻覺得是CP值最高的。Coba景區不小，四處都有金字塔與遺址，到了現場之後可以選擇走路、腳踏車或車夫用三輪車載。建議盡量搭車或騎車不要走路才能節省時間逛比較多點。這裡最特別的是有個大金字塔可以攀爬，所以需要一些體力，但是不算太難，至少平時沒在運動肢體障礙如我也成功登頂並且平安下來。在金字塔頂端可以眺望整個叢林，幻想自己是馬雅祭司。不過導遊特別說這裡的金字塔其實經歷了很多戰亂與破壞，被發現時可能只是一堆石頭完全面目全非，而我們所看到的是後人用這些崩落的石頭原址重建。
Chichen Itza — 經典大金字塔、新世界七大奇景，幾乎是Cancun或甚至是墨西哥必去的景點，我們參加的是Early Access的凌晨團，早上四點多集合，巴士上已經滿滿的遊客。Chichen Itza的金字塔真的非常壯觀宏偉而且保存良好，與當年發現的樣子只差了一些表面的修復。每年春分與秋分的時候，陽光會精準的在金字塔稜線上投影出蛇的形狀，在此同時馬雅貴族也會在現場與萬民同歡慶春耕與秋收。而導遊通常還會示範在現場拍手，能在特定角度聽到回音如鳥叫，足見其作工精良程度。
Tulum — 是個建在海邊的馬雅古城，有一個園區的遺址，我們同樣也參加了提早到的團。但我跟朋友都覺得Tulum的歷史意義大於建築的壯觀程度，所以到了現場都覺得有點失望，加上當天導遊並沒有非常詳盡的講解，海邊浪太大也不能下水，因此沒有覺得特別好玩。
壯麗的文明少不了賴以維生的水源，這裡不同其他文明的大河，而是依賴地下河(Cenote)。當地以石灰岩地形為主，因為雨水的侵蝕形成一個一個石灰岩洞穴，裡面有鐘乳石、石筍與石柱，有的洞穴可以踏足，其他的則存了滿滿的清澈水源，規模龐大互相連通。
我參加了兩個Cenote行程，都不輸金字塔的精彩，可以說是這次旅行的精華，讓人更理解Cenote與馬雅文明密不可分的關係。因為地下河深淺不一，參觀地下河都要穿泳裝，除了涉水之外有時候需要用到一點游泳技巧，而不會游泳也沒關係因為現場都會要求穿救生衣。
第一個行程是一個規模龐大的地下河園區Rio Secreto，園區是近十年才開發，營運模式非常現代化，設備新穎裝修豪華，有迪士尼與環球影城的水準。到了園區之後會有專業的工作人員確認大家所有安全裝備，接著會由嚮導帶著分團帶著大家進入洞穴，而還會派遣一位攝影師穿著泳裝涉水幫大家拍照。洞穴本身的位置就已經在middle of nowhere，而進入洞穴的過程又是一條叢林小徑，其中園區請來了馬雅後裔幫大家祈福，增添體驗的神秘感。地下河的溫度大概25度左右，河水清澈還有小魚悠遊，一邊走一邊能欣賞洞穴造型的鬼斧神工。而最好玩的是，嚮導會讓大家手牽手閉上眼睛，接著把燈關掉……然後睜開眼睛就發現洞穴其實是一片漆黑！想像古時馬雅人提著火把進入洞穴，需要多好的運氣與能力才能找到出口。探索完洞穴後，園區安排非常道地的墨西哥馬雅式午餐，接著會讓我們挑照片。照片整組十幾張電子檔要價$99美金，貴到幾乎是美國物價，但看在攝影師涉水的專業程度，還是決定與朋友買回來。
Rio Secreto之行已經讓我非常驚豔，但我非常震撼而且讓我覺得不虛此行的其實是第二個BEST 4 Cenotes & Caves Value COMBO這個Airbnb的當地達人帶路行程。嚮導是一個退休美籍墨西哥裔大叔，鑽研馬雅文化多年，更擁有多年潛水經驗。他開著自己的小巴帶著我和一位印度小哥哥一起到Tulum附近的Cenote園區，一路上以流利的英文與我們分享豐富的知識，讓我們聽到了在觀光與商業化之外的馬雅歷史與文化。
"This lady spent 12 hours on the highway and she deserves to know the truth."
這是他聽到我花了三天時間每天通車動輒四個小時看金字塔的評價，因為我告訴他海灘四處有但馬雅只在墨西哥。
觀光業佔了墨西哥GDP的8.7%，在觀光業發達的Cancun絕對不只這個數字，甚至被報導為全世界最仰賴觀光客的城市之一。政府為了大力扶植觀光業，對於各觀光景點導遊的講解都有規範，將一切會阻礙觀光客的內容都移除，特別是關於活人獻祭及西班牙統治者殖民血腥的歷史。
試想，如果你的親戚拜訪的時候跟你說我們前一些時間去了墨西哥渡假結果讓小孩聽到活人獻祭時，人頭會在金字塔的最高處砍落，眾人看著祭品心跳停止血濺四方接著屍體從金字塔精心設計的陡峭階梯上滾下來，你還會想安排自己渡假去Cancun嗎？
試想，如果你知道來到Cancun會聽到西方殖民者曾經血腥屠殺馬雅人並強迫改信天主教，甚至一把火把馬雅文字燒了，以致馬雅文至今失傳，然後洋洋自得至今說自己是征服者，你還會想把珍貴的感恩假期花在Cancun嗎？
渡假是要追求舒服的，最好去闔家歡樂老少咸宜的迪士尼，而Cancun得天獨厚的海灘美景與地理位置恰恰是渡假的首選。在這裡可以體驗異國文化、可以躺在沙灘上或去浮潛、可以爬金字塔寓教於樂、還可以去地下河裡探險。某種程度上，我能體會墨西哥政府的用心，因為唯有販賣歡樂，才會吸引人。
可是就像以墨西哥文化為藍圖的電影可可夜總會所講述的，一個人的存在所抗衡的從來就不是死亡，而是遺忘，而歷史亦然。馬雅人帶給了世界玉米、蕃茄與火雞，但世界卻給了馬雅人殘暴的天主教會和致命的傳染病，讓當年90%的馬雅人滅絕。經由政府帶頭的刻意淡化詮釋，馬雅文化在經歷殖民浩劫後，第二度被帶向死亡。這一次，是真正的死亡，因為來自遺忘。
嚮導大叔滔滔不絕的說著，我和印度小哥沉默的聽著——我們三個人都住過美國，印度小哥曾經在舊金山活動的範圍甚至跟我住的地方走路只有十分鐘，我們很快建立連結聊起美國的生活，但我們都明白，自己不屬於那個強勢的美國文化。我們都是從美國來渡假的，卻也都太明白嚮導口中古老悠遠的文化是什麼、也都太明白殖民者與殘暴是什麼，更能理解滅絕與遺忘是什麼。
好不容易抵達園區，嚮導帶著我們造訪各大Cenote，有的開放如小湖，可以跳水游泳甚至躺在水面曬太陽，但最特別的，是一個石縫水深達兩百米的洞穴。爬過石堆，從石縫中穿入，叢林中有洞，洞中有水，水中別有洞天，彷彿在拍什麼武俠小說，而我私心覺得更像是《桃花源記》的開頭：
欲窮其林。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彷彿若有光。
初極狹，纔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跟著嚮導的指示，用蛙鏡憋氣往水底一看，不看還好，一看那種深不見底的恐懼馬上籠罩我跟印度小哥，不諳水性的他更是嚇到腿軟！這樣的天然洞穴在這個地區有成千上萬個，提供了馬雅人水源與遮風避雨的棲身之處，甚至是敵人攻擊時的防空洞，是叢林深處的桃花源。
但世間哪有桃花源？活人獻祭太慘忍嗎？很快的，西方殖民者用船堅砲利、以神之名，帶來的瘟疫，最後直接間接了殺害了馬雅大部分的人口，導致了滅絕，絕大多數的文字與文化也都以異教的罪名被摧毀，至今墨西哥的國旗還是以馬雅人所憎恨的阿茲提克圖騰所繪，只因為殖民者的無知。
末日末日，馬雅的預言，以預測末日聞名，還曾經在2012年掀起一番炒作。導遊們都會說，其實那只是馬雅曆法中一個循環的結束，而每個循環的結束之後，就會是另一個開始。
你的征服，是他的末日；你的末日，是他的重生。於是墨西哥政府選擇往前看，走向商業化與近代化，迎來了成千上萬的觀光客。如果不是Cancun如此商業化、四處能刷卡用美金、人人講英文，如果不是每個旅遊景點都有網路上公開透明的評價、如果不是頻繁的飛機班次，身為觀光客如我，可能根本不敢也不會來墨西哥。即使商業化與近代化如Cancun，旅程中還是發生不少令人傻眼的情況，例如民宿的熱水器修了四天才好，而我們就洗了好幾天的冷水澡：例如我們找了一家裝潢低調奢華一餐要價50美金的飯店餐廳吃飯，卻在吃到一半遇上了停電，卻沒有任何理由；例如沒有紅綠燈大家隨便穿越馬路；例如廁所馬桶沒有座墊；例如機場外頭的騙子……
有太多太多會讓觀光客忘之卻步的原因，而每個觀光客也各有各來的理由，其實很難要求每個人都要深度旅遊了解馬雅文化。就像是第一次到歐洲旅遊的人，通常會造訪的是巴黎鐵塔與羅浮宮而不是奧斯威辛集中營。然而，假設就算只有1%的人願意深度旅遊，只要有夠多的觀光客造訪，一樣能讓馬雅真實的文化被世界看見，就像舉世聞名的奧斯威辛集中營一樣，而這一切都是商業化與現代化的功勞。
沒有什麼人，是真的能避世的。馬雅人不能、現代墨西哥人不能，我們也都不能。在嚮導的帶領之下，我和印度小哥尋著馬雅人的傳統，找到了地下河另一端的出口，看到了叢林與陽光，並在三小時之後回到熱鬧非凡的Hotel Zone。一天之後，就在我對墨西哥菜開始厭煩，無比想念舊金山的手搖杯與亞洲菜之後，我搭上了飛往舊金山的飛機，並在回到家的一個小時之內開了電腦繼續加班。馬雅人的故事留在了叢林裡，成了叢林中的傳說，彷彿永遠不會再被找到的桃花源——但至少這次多留了一個備份，在我的記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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