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書已經一段時間了，偶然得知後最近才看，是一部別出心裁的小品。
座標是上海，時間是1937年和2015年交錯，男主角是戰時1937的律師，女主角是2015年的法醫。兩個可以當爺孫、不同時代的人，唯一的相同處，就是同住過一個公寓。這種奇妙的緣份，我曾經在國外讀書住宿時感受過。那是一個老舊的宿舍，有一天和室友在廚房無意間翻到一本老舊的留言簿，原來是十幾年前的學生留下的。有些人留下email，我們循線發信竟然真的收到幾個人回應。當然，這些人早已各奔東西，而我們也沒有體驗到任何超自然的穿越。小說裡的盛清讓卻是透過公寓裡一盞在物換星移中留下的神秘廊燈，在每天十點以及早上六點準時穿越古今。
1937的上海烽火連天，2015的上海河清海晏。烽火連天之下，作者寫最多的，卻不是戰爭的殘酷，而是盛家人的小煩惱、小確幸；河清海晏之下，作者寫最多的，竟不是小日子的安歇，而是宗家、邢家及其公司內外的暗潮洶湧。
亂世裡有亂世的安穩：比如公寓每天早上送來的報紙和牛奶、比如清蕙一心一意要去相館拍照、比如盛家人為了小事之間的吵吵嚷嚷。這讓我想起以前看過一個作家訪問自己當年逃難到台灣的祖母，原以為能聽到可歌可泣的國仇家恨，到頭來得到的故事卻是一齣如八點檔的家庭鬧劇。承平時代出生的我們，對戰爭總有錯誤的幻想。其實，對於那位祖母，戰亂不過就是時代的背景音樂，過日子需要的柴米油鹽從來就沒有少過。於是作者問到的故事，盡是諸如祖母與高嫁的妹妹如何齟齬、舅舅外遇及其小三的故事。沒錯，逃難時還有心情應對小三，作家瞠目結舌。不過戰時終歸是朝不保夕的，盛清讓又四處奔走努力他的遷廠任務，多次命懸一線，靠著宗瑛在2015年的接濟才渡過難關。
這裡的各種穿越接濟描寫幾乎是整個故事的靈魂。盛清讓的穿越是時間一到外圍環境瞬間轉變，就好比他還在舞台上的同一個點，但佈景被瞬間切換。也因此，他所在的位置必須在2015年及1937年都同時存在。有次他被送到了2015年浦東機場，而當宗瑛意識到浦東機場有可能是填海造陸時幾乎崩潰，因為這意味著盛清讓會掉進海中，當然最後有驚無險。還有另一次在穿越時間快到時，盛清讓位於一間旅館的高樓層，而這個高樓是新蓋的。也就是說，他必須分秒必爭衝下樓以免從高空中墜落而死。這些「時空佈景切換」的場景都有如電影般刺激，而更有趣的是兩人交錯帶來兩個時空的物品。盛清讓曾送給宗瑛30年代最「流行」的「懷舊」名錶。而宗瑛好幾度帶著零食與醫療用品支援1937年的前線。
是的，即使讀過歷史，知道1937其實是亂世的開端，宗瑛還是多次擇跟盛清讓回到1937。因為在太平盛世的2015，暗藏著太多混亂：比如嚴嫚的自殺、比如邢學義的車禍、比如宗瑛的手術、比如新希公司各股東之間的角力戰。面對現實的壓力、面對源源不絕的關切訊息，宗瑛逃了。在1937，她不必是專業冷靜的法醫、她不必是家族利益優先的好女兒，她可以是拿手術刀救人一命的醫生，她可以任性的做自己，也可以誰也不是。盛清讓多次透過穿越逃離亂世，但宗瑛何嘗不也是逃離了自己的亂世？在彼此的亂世，他們找到自己的避風港。他們之間，沒有太多國仇家恨的糾纏、滔天陰謀的介入、甚至也沒有太多甜言蜜語，他們都是很努力生活的小人物。他們都有壓力、有煩惱、有遺憾、有朋友、有該做卻不想做的事、有需要見卻不想見的人。他們就像我們每個人，他們的日子就是我們的每一天。他們躲進另一個時空，就如同我們也需要避風港。
穿越故事最大的問題就是祖父悖論，但在作者巧妙的安排下，故事沒有變得不合理。例如多次提到2015年看到的老照片中，其實是盛家人在大時代下分合的縮影，而宗瑛機緣一睹原貌，卻選擇不加入其中，保持相片原貌。又例如2015年醫院裡的盛秋實其實是清蕙收養的孩子的後人，而這個孩子還是宗瑛意外接生的，可是就算是沒有宗瑛介入的第一版故事中，那孩子依舊來到盛家。由此可見作者的時空觀其實是一種「冥冥之中自有定數」的想法，換句話說，歷史的軌跡其實已經註定，任何意圖改變都將最後被修正回到原本的道路上。這大概也解釋了為什麼盛清讓的穿越讓他得知了後代歷史發展，卻沒有像很多穿越故事中那般試圖扭轉乾坤。作者更多著墨的，是那種小人物與宿命頑強抵抗的種種無奈。嚴嫚的死因水落石出，但嚴嫚終究是走了。宗瑛有了份穩定專業的工作，但她心之所向的外科卻再也不能做了。能夠穿越又如何？註定的不幸，真的會因為能提早預知就預防嗎？
宗瑛一直都怯於知道盛清讓的結局，儘管她明白人生自古誰無死，特別是在那個動盪的年代。她情願在各方面窮盡一切幫助盛清讓，為他準備食物給他錢、為他身邊的人治病、為他不顧生死，但她始終不敢在手機的搜索框中打出他的名字，因為無力可回天的結局，太沉重。可當真相攤開在眼前，宗瑛卻又無法漠視。於是她從2015跟著回到了1937，跟著他一起經歷他1937年的最後一天，最後跟著他從1937的夜色中無縫接軌2015的夜色，方明白今月曾經照古人。最終，他沒有等完1937年的日出，從1937裡死了。但他卻看見了2015年的白晝，彷彿是商務印書館，在歷經七十載的戰火與漂泊，終於，迎來了太平日子。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