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下班後的傍晚,我走向舊金山的地鐵站,腳底傳來隆隆的地鐵聲,而隨之而來的還有從地鐵口拾級而上的風拂過臉龐,我抬頭一望,周圍是林立的辦公樓。在疫情前,這裡曾經是我天天辦公的地方,駐紮了某一部分的青春。公司的辦公室在16樓,而附近的客戶樓層就更高了,20樓、30樓都有,每天辦公只要抬頭就能鳥瞰舊金山全景,那時候,總覺得自己已經站在了雲端,把世界踩在腳底下。那時候,大家都還那麼年輕,言談間聊的都是夢想:誰去唸了MBA、誰去非洲做義工、誰踏上了環境保護的路。大家兢兢業業互相扶持衝刺過每個加班的夜晚,對於那些打混的、出一張嘴的同事同仇敵慨。能和一群志同道合優秀的同事在一座美麗的城市一起工作,我曾經覺得,那是全世界最棒的工作。There was a moment, when my job didn't feel like a job.
後來呢?後來疫情來了,很多熟悉的人紛紛離開跳槽。留下來的我們,面對龐大的工作量、面對各種不合理的分配,扛著扛著一步一步爬到更高的職位。現在已經不流行天天進到高聳入雲的辦公室了,但我們卻真正到爬到了食物鏈的上層。在這裡,你必須搞清楚那些不斷修改的規則,不然就會被無情踐踏。
在一個尋常的例行會議中,老闆問了該不該刪掉某個不再用的檔案,優異的下屬立刻接話:
"We can delete it, but I wouldn't tell them, otherwise it's going to be a mess..."很合理,改來改去增加指示只會讓已經有如多頭馬車的team大亂,沒有要用的,我們自己知道就好。
Wow, you are "we" now and you are calling the other seniors "them"! 一向幽默的老闆順便挖苦了優秀同事。下意識裡,她已經和老闆站在同一陣線,和菜鳥壁壘分明,from they to we,而我何嘗不是?From we to they, from they to we,到了彼岸,一開始還是很難適應的。可大家都告訴我,工作嘛,誰不是逢場作戲 ?A job is just a job, and you get paid for it. 什麼價值、文化、藍圖、願景都是假的,錢多事少福利好才是最真的。原來一直以來,我才是那個拎不清的。於是,幾年來我學會了許多,我學會了表面迎合、學會了拿多少錢操多少心、學會了set boundaries、學會了冷眼旁觀。大家都說,這才是work life balance,這樣才健康,老闆和工作不該定義你的價值。可同一時間,大家也都在攀比:比薪水、比title、比房地產、比公司的午餐、比公司園區是不是豪華漂亮如迪士尼、比誰上班打混摸魚還能養老。人人滿身logo,卻總是哭窮或炫富。我始終不懂,這真的健康嗎?
一樣是在一個與老闆和下屬的會議中,老闆問起下屬住在哪裡,下屬提到了舊金山的Marina District,老闆立刻接著稱讚Marina是個夢幻的區域,並表示公司的年輕人都喜歡住那裡。是阿,那裡活躍著小酒館和獨立小店,多麼迷人,年輕人才不會開口閉口一邊說著上百萬的學區房,一邊抱怨多少薪水拿去繳房貸卻住在個小黑屋。如今我還是在舊金山的辦公室工作,可是,我已經不再是那個住在舊金山的年輕人了。或者,我已經不再年輕了。
我已經工作八年了,我不會天真地說薪水和福利不重要。夢想與熱情不可能支持勞心又勞力的工作。可我也明白,那些銀行帳戶裡的數字或是錦衣玉食的生活最終餵養的都是一顆玻璃般易碎的虛榮心。而那些攀比所帶來幽暗的沾沾自喜,其實只是反映出內心的匱乏,是再多的收入與消費都填補不了的匱乏。我這才猛然發現,工作曾經帶給我的,是開闊的胸襟、是豐盈的精神世界,伴隨著一顆年輕的心。這些珍貴的資產卻在職場爬梯的過程中一點一滴被丟失了,稱之為成長,而至此,我也拿到了和老闆統稱we的門票。
From they to we,成長是好事,我不可能回到過去也不想回到過去,但我為那些丟失的珍貴資產感到可惜。我希望我能重拾它,哪怕不容易、哪怕經常身不由己。我依舊努力著不讓自己被工作定義,畢竟工作不可靠,昨日的業界金童,今日就上了裁員名單。同一時間,我依然堅持在工作之中追求虛榮心之外的價值。我還是喜歡學習、樂於當年輕同事的導師、勇敢接觸新奇古怪的客戶和交易。即使看了很多次,我還是覺得辦公室望出去的景色很美,林立的高樓像電影場景裡才會出現的國際大都會,而我就是劇情裡努力過日子的人。在這個故事裡,我未曾老去,and my job is more than just a jo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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