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26日 星期四

[隨筆] 迢迢回家路 A Long Way Home



防疫車司機核對著我的地址,一邊隨口問:「這個是在XX街附近轉過去那個路口嗎?」

我:「呃...對,就是旁邊有個橋,喔,還有一個加油站。」

我(路痴)努力形容自己家的方向,卻心虛到連我自己都聽不懂,但司機奇蹟似的點頭。於是,我順利回來了。

很多人問我有沒有全副武裝。基本上我把所有塞不進行李的都披在身上,不知道這樣算不算。

是的,我就是一個一月沒回來投票,現在卻回來的人。在這種風口浪尖上,即使我有100種理由——我交換本來就這週結束、簽證也到期了、我也只比預計回程早半個月——都不免膽戰心驚。

舊金山封城那天,一早我還悠遊自在的享受不用通勤睡到飽的在家工作時光,突然HR來了一封信要我們立馬跳上下一班飛機,而接下來就是各種焦頭爛額的改行程大戰。一方面難以一走了之——就算能放下工作我也放不下朋友,可是天天有國家斷航,台灣確診也天天暴增,還都是國外感染的。輿論越來越不友善,鎖邊境的聲浪越來越大,好死不死出現了瞞報出國被肉搜引發公憤的案例,我以每十分鐘的速度刷新著各種新聞,看著網友的留言,心就漸漸下沉,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過街老鼠。

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覺得自己離上新聞這麼接近,畢竟我要臉蛋沒臉蛋、要身材沒身材、唱歌也不好聽,更不會看股票教人發大財,沒什麼新聞價值。如果因為回國的波折上新聞絕對不是好事,丟臉事小,怕是會身敗名裂甚至成為第N例。

我一直都不是個善於歌功頌德或是拍馬屁的人,但在這種全世界都要你逃難的艱難時刻,我必須說我深深感受到一個沉穩理性的政府有多麼重要:我用拖了一週的回程機票身體力行證明了我是自始至終相信政府能控制住疫情,而我也打從心底相信,政府不會因為要控制疫情而犧牲我。

舊金山機場空的可怕,從check in開始什麼國際化、全球化直接不演了,地勤跟你說中文,彷彿是在面試你夠不夠格上飛機。我走的前一天台灣關閉轉機,我親眼看到一個跟我一起排隊的旅客被拒絕上機——是個轉機客。我就想到前一刻進機場大廳前,我拖著兩大箱行李,踉蹌又狼狽的在雨中打不開大門,是他幫我開的。在這個政府規定每個人必須遠離彼此至少six feet的時候,全副武裝的他還忍不住幫我推了行李。看著他焦急改票的背影,我沒有一絲僥倖的喜悅——我只覺得兔死狐悲。天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氣、忍受了多少日夜的煎熬才走到機場大廳的櫃檯。如今不能上飛機,不知道他可有歸處?封城了,很多店家公司關門,他工作還在嗎?如果他是學生,校園封了宿舍關了,他該何去何從?今天有國家鎖邊境,明天有國家戒嚴,不論我多相信政府,都難保晚一刻,在機場哭的人會不會是自己。

這種煎熬,不是箇中人、沒有親眼看見,不能解其中苦。我當然明白這時候肯定有白目貪便宜專門跑出去玩。我也理解就是有人確診了專門回來讓政府救還順便感染別人。所以政府要嚴格把關,要斷航、鎖國、停轉機。我贊成這些嚴厲的舉措,但我無法直視那些新聞底下的風涼話。大多數這當口還往機場跑的,絕對不是為了體驗不用排隊的安檢、享受經濟艙空位梅花座可以直接平躺彷彿升等商務艙,或是見識空姐戴著護目鏡與口罩用大字報點餐,更不要提還要隔離十四天。我情願相信,這當口走的,大多都有萬般不得已。哪怕是出國旅遊的,也許都是一年前存了許久的旅費喬了好久的休假。

「你知道你現在還有直飛班機有多幸運嗎?」HR對著遲遲不改機票的我不斷追殺。一直到我回來才知道,有同事在比較偏僻的州,已經沒有飛機出來了。我知道自己是幸運的,十四天也沒那麼難熬。想想學生時代自己是能一個月足不出戶從早到晚的衝刺讀書,現在能睡飽喝足還能滑手機根本就是天堂。此刻,對於無條件收留我的台灣,一月沒能回來投票的我、連自己家鑰匙跟手機sim卡都沒有的我,現在所能做的,也就是好好隔離好好照顧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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