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怪獸大學〉與〈頤和園〉

大家應該都聽過甚至看過〈怪獸大學〉，但很少人知道〈頤和園〉這部電影。昨天看完〈怪獸大學〉，我近乎從頭笑到尾。這是典型的皮克斯，也是典型的美國電影──幽默又勵志。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看到最後，竟笑到眼角含淚，也許是笑得太厲害。當我回到家，腦海中快轉著〈怪獸大學〉的場景，胸口卻覺得氣悶。後來我才知道，我悶的是覺得〈怪獸大學〉跟一部電影好像。我躺在床上，雙眼直視著天花板，〈頤和園〉的片段在我的上空播送。〈頤和園〉是部看的時候令人悶著眼淚的電影，想哭又哭不出來，因為不知道該在什麼時候哭。或許昨晚在電影院的眼淚就是這樣來的。

〈頤和園〉是部夾雜青春、愛情、慾望、政治與歷史的電影。這部片子是我一年多前在台大總圖找到的老電影。導演婁燁把〈頤和園〉拍得非常嚴肅、非常藝術，其中有很多性愛場景，整部片一點都不好笑，完全不適合配著爆米花看。但不知怎地，現實與動畫交錯，當大眼仔提著家當，含淚告別鄉親父老走進怪獸大學時，我想他的心情和〈頤和園〉女主角余虹告別初戀，隻身到北京求學時，一模一樣。巍峨的巴洛克式建築、鏡面般的湖水、林蔭大道、石頭橋，大學，不只是一所學校，那是一座知識的殿堂。此情此景，無論是怪獸還是人見到都會興奮的。大學，是個和年少無知告別、實踐夢想的起點。

大學是自由的──自由的學風。大眼仔在琳瑯滿目的社團攤位前佇足，看得目不暇給。大學中有大師。歷屆的大師、優秀校友檔案被放在紀念碑、圖書館、陳列館、展覽館、校史室中。現任的大師如恐怖教授在課堂上口沫橫飛，郝刻薄院長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方式駕到，一如清華大學教授在台上講著詩經，信手拈來。大學是人才濟濟的。大眼仔第一堂課就被毛怪如洪鐘的嘶吼聲震懾住。大學是思想開明的。余虹鎮日和朋友穿梭帝都巷弄間的沙龍，跳洋人的舞，唱洋人的歌。大學生活是無拘無束的。大眼仔奮力讀書；毛怪終日鬼混；大眼仔室友鍾情於伴著吉他和三五好友社交；余虹的室友冬冬則每天抱著琵琶。余虹呢？余虹染了菸癮，陷入熱戀，耽溺於前衛的性愛。

然而，陳腐保守的校園是關不住前衛的性愛的，強調精英、資質與血統的怪獸大學及郝刻薄院長也限制不了大眼仔。八九年，北京學生走上了天安門。而大眼仔則偷偷穿越了只有驚嚇專員才能過的門，闖入人類世界，毛怪擔心他的安危也趁亂過門將自己暴露於險境。大學生的抱負，從讀書到完善學問，從聖賢思想到獨立思考，從經世濟民到撼動時代。八九年，槍聲響起，坦克開過。人類世界驚叫聲四起，怪獸世界驚叫模擬器破表，通往怪獸世界的門熔毀，被郝刻薄院長關上的門重新開啟，驚叫記錄被打破，大眼仔與毛怪被退學。余虹躲過了子彈，毅然決然離開大學。余虹的愛人周偉則和余虹的朋友李緹在宿舍上床被抓到勒令退學，他們望著余虹離去滿臉錯愕，最後負笈東德求學。

大眼仔和毛怪找到了怪獸電力公司的工作，開始上班。余虹也開始工作。她在人海中浮沉，在不同城市穿梭，前後經歷了幾段情，幾段性愛。怪獸大學則沒有後續，或者說後續在另外一集。這或許是〈怪獸大學〉和〈頤和園〉最大的不同。怪獸的未來可以等下一集，但現實中的人類只要沒有死就會有後續，時代也不會因為槍聲停下腳步，八九之後，東西德合併、蘇維埃垮台、中國改革開放、九七年香港回歸，維多利亞港煙花燦爛。

終究，動畫和現實是不同的。但動畫卻用最詼諧的方式反映現實，用最誇張的對白與動作表達生活，用最老少咸宜的方式讓人想起最嚴肅最艱澀的議題──那些只有出現在藝術電影中的議題。看著年輕的怪獸奮力嘶吼，彷彿看見一個個年輕的臉龐，在校園裡、在宿舍裡，在沙龍裡、在廣場上……有時像是回到了自己的舊日時光，大多時候更像是回到了那個自己錯過了的時代。我想我的眼淚就是這樣來的。

電影院燈光亮起，大家紛紛起身，我呆呆坐著把工作人員的名單看完，意外的等到了最後一小段的動畫插曲。不負眾望，即便是一小段結尾也令人捧腹大笑，於是我的眼淚沒有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