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我身邊第一個被長榮罷工耽誤的旅客,竟然是我同組的美國senior。
他跟我一樣加了快要兩個月的班,前有糟糕同事留下爛攤子、後有死不給TB的客戶、上有無敵龜毛又喜歡micromanage的經理、下有整天吵著要提早下班跳皮拉提斯的staff。我們就這樣在內外交迫之下相濡以沫抗完了整個案件。最忙的時候,我們天天有新comment、動不動抓到錯帳、filing遙遙無期,經理週末前打電話來,要我們畫押每個人的進度。我當時肯定臉很臭,於是他拙劣的安慰我,要我撐著、放假不遠了,他做完會幫我。過了很久我才知道,他當時根本自顧不暇。他是很優秀的同事,工作不到兩年已經提早升senior,但畢竟年資尚淺、經驗不夠,每天壓力大到崩潰,而我其實知道自己做的出來,只是覺得倒楣在嘴砲抱怨,讓我一時無比慚愧。我也是每天晚上跟他carpool 回市區跟他聊天才知道,他就跟大多優秀的同事一樣,總是被「能者多勞」綁架,當senior才不到一季已經燃燒殆盡萌生退意。目前唯一支撐他的,就是放假要去峇里島度假。這是他第一次去亞洲,搭的是長榮,原本在台灣轉機一天要去觀光,結果放假前一週,他一早被簡訊吵醒,飛機不飛了。
對於那些就算颱風來也吵著要飛的台灣刁民,罷工影響他們只是剛好,我生不出半點同情心。但是我的同事卻是真正掃到颱風尾、真的衰。我是真心希望他好好去度假、真心同情他。
他重買了去程的票,提早了半天出發。放假前一天,他拖著前一天加班到九點回家拼命收出來的行李來上班,而回程不知道會不會取消的狀況下,也只能七上八下刷著手機。那一天,我們終於不用加班了,我和他搭上交通船、逆著海風,遙望舊金山天際線。舊金山的天際線還是晚上好看,特別是最近夏至時刻,即使到了九點多,天空依然鑲著玫瑰金邊,萬家燈火忽明忽滅—我們每天都是伴著這樣的夜景從海的另一頭回家。白日的景色遜色的多,我們的心情卻難得輕鬆。那一天,回程班機終於宣布取消,他打了客服電話,接通語音之後,不意外的是無止盡的轉接音樂。
我忍不住安慰他,我說長榮的客服很好的,一定會幫你改票,只是這間公司對員工太差了。
“I know. I know. Why don’t they just pay them more?”他笑著說。
他的笑容陽光的像是峇里島,卻充滿了無奈。我不禁想起那一次,他也是這樣笑著安慰我。其實,誰會比auditor 更明白何謂過勞、何謂壓榨?
就在我們都以為訊號要在海中斷掉的時候,電話那頭接通了。同事客氣的告訴客服一聲辛苦了,他說他知道客服一定接電話接到手軟。過程中,同事從頭到尾沒有一句抱怨,一如既往。跟他共事以來,我從沒聽過他抱怨。這個案件的重大性被改了兩次,調整分錄下了n個,不論經理的要求多麼不合理、staff多麼擺爛、問的問題多麼蠢,他都是這樣耐心笑笑的,天知道他心裡欲哭無淚。
對方找航班改票的過程中,電話又轉入茫茫等待的轉接音樂,沒入海浪的拍打聲中。一直到我們在碼頭分開,他的票都還沒改好,
“Have a nice vacation and hope you get your return ticket! We need you back in the firm.”我笑著揮手。他也無奈的笑了。
其實我們都是小蝦米,尚無以自濟,談何濟人?只是,面對同樣是弱者的勞工,我們能不能不要弱弱相殘,能不能像我同事一樣,多一些支持,少一些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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