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的某一天,我應HR所託,去當了一團荷蘭學生參訪團的導遊──其實就是導覽辦公室。被一群全世界最高的民族團團圍住,我嬌小彷如未成年少女。但我的幻覺,在他們開口問問題時,立刻破碎一地。他們是群在鹿特丹兼修經濟與法律的高材生,在這種企業參訪活動裡,即便還在調整時差,也十分積極。「你們領導階層女性比例如何?」
「你們學習成長的員工訓練多嗎?」
其實我那個禮拜累壞了,連續好幾天都是忙到熄燈被保全趕。實在對他們很抱歉,我當天講話一定語無倫次。那題學習成長我還是聽了兩遍才猛然想起我們好像在淡季會有一些課程。其實我當時早就毫無氣力。我只關心我幾點下班、會不會有更多工作、晚上會不會又吃便利商店、周末是不是還要來。我唯一的心願就是想睡飽,而五一連假我還徹底忘了,前一天要跟客戶約時間才被客戶取笑。
不知道是誰說的一句給畢業生演講:「不要忘記自己二十二歲的眼睛。」
看著荷蘭學生銳利而帶著憧憬的眼神,如果有面鏡子,我當時看到的自己一定是個精神渙散的歐巴桑。
最近我只要不太說話,就會有人小心翼翼地來問我是不是他惹怒我什麼。其實,工作越久,修養就越好,哪有這麼易怒。也許是身心俱疲,讓我不說話就看起來就像個怨婦。
連假的禮拜天,收到之前在瑞典認識的學姊邀約,和當時在瑞典認識的女生以及一位也同樣待過瑞典的韓國人和一位正在韓國交換的瑞典人到永康街吃飯。其實我原想宅在家的,但實在不想再吃便利商店,也想從辦公室八卦以及工作抱怨中換口氣。一開始我只想好好吃飯,也沒想多說話,沒想到後來竟然加入了觀光客永康街吃冰團,最後還買了啤酒到中正紀念堂聊天。
「在人家的紀念堂喝酒好嗎?」
「這本來就是個Controversial的地方,早上是紀念堂,晚上就像個大公園。」
學生的話題總是春,我們開心地聊著各國啤酒、聊著國家社稷、聊著文化差異,時而慷慨激昂,時而天真浪漫。五月的天,是台北最好的時節。那晚沒有下雨、不冷也不熱,晚風徐徐。
「我們來拍照!」誰說歐洲人不愛拍照,當他們變成觀光客時,就是拿著相機對餃子猛照,在中正紀念堂吵著要自拍的人。
「這是韓國時下流行的背影照。你看我們好像在Salute。」
其實,我們要Salute什麼呢?
旦旦誓言,卻又與誰說?
民族救星被關在厚重的白牆裡,月如黃銅鉤,一旁襯著幾顆小星星。
「三、二、一!」
「這張照片真好看,我好喜歡這裡。」
二十二歲的眼睛看出去的世界,旅人的眼睛看出去的中正紀念堂,很美。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也許我永遠無法找回二十二歲的眼睛、我也永遠無法追上二十二歲的腳步,但我至少能留下二十二歲的背影,
那一晚,我們其實就是在向那道背影深深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