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9日 星期六

[隨筆] 來生不做香港人(2014~2015) To Be or Not To Be

一對姊妹、兩個女人面對事業、家人、感情的糾葛究竟能不能解開?三代家人面對時代變遷、聚散無常是否能和睦如初?《來生不做香港人》看似一部家庭倫理劇,實則為香港與中國近代史的縮影。六零年代文革,陸陸續續有難民逃到香港。八零後末期中國改革開放,中國經濟起飛。九七年香港回歸,近幾年中國觀光客與移民擠爆香港,中國資金大幅湧入,香港爆發公民運動。時代的巨輪如此宏偉,卻也如此無情的輾過每個人的生命,所有的痛與苦、酸與甜往往只有自己知道。

逃難來港的上一代無疑是痛苦的。惡水與追兵抵擋不住人們對於希望和自由的追求,逃難的路上斷魂者無數,而少數成功者也是傷痕累累,姊妹的二叔梁鎮江就是千萬中之一。留在大陸的上一代也是痛苦的,姊妹的父親梁鎮海因身為知青而遭批鬥身亡,母親也因久病厭世而死。在那個荒謬的時代,知識能帶給你的不是物質的享受,而是現實的磨難和一點點精神慰藉。上一代人,窮極一生只為了要存活。

目前正值中年這一代人生於憂患長於安樂。妹妹梁美行使了手段來港,雖然過著寄人籬下的苦日子,至少靠著努力提高了自己的社會地位成了公關界一姊。姊姊梁美田在鄉下生活更加辛苦,但趕上了中國改革開放創立事業成了無人不知的四口姊,穿名牌、住洋房,家財萬貫。兩人一中一港卻都是大眾眼中的女強人,強勢、果斷、能力好,事業蒸蒸日上。處處較勁的兩人卻也都在感情上跌跌撞撞,在香港的美行心折於公關界花花公子歐陽山,在東莞的美田則必須面對外遇和家暴的老公以及只想傳宗接代的公婆。幸而,經濟起飛也伴隨社會觀念的進步,兩位女性面對情感上的磨難不再像舊時代的女人那般只能忍氣吞聲,而是勇敢面對。儘管社會對於女性溫柔賢淑的包袱仍然沉重,在兩個女人身上我看見亞洲女性少有的自信與果決。美行決定和舉止怪異的泰來交往,美田也對第二春樂觀其成,甚至獨排眾議決定生子。

兩女在命運與情感上固然有相似之處,不過畢竟成長過程一人在中一人在港,事隔三十載再見面時已經不復當年純真,中港之間的矛盾也是姊妹倆之間的矛盾。生活習慣、用語、打扮、愛情觀、金錢觀讓兩姊妹幾度撕破臉,但或許是親情的羈絆,在命運幾番作弄之後,兩姊妹再度同睡一張床,只是此時姊姊罹病,不再是意氣風發的四口姊,妹妹也不再是叱吒公關圈的Anson,反而事業陷入低潮。兩姐妹就是中港兩地中年一代的縮影,前半生耗盡一切力氣脫離貧窮,發達之後驀然回首卻發現青春已逝。

中港矛盾,當然不只存在中年這一代,也影響了新世代。這一個世代的年輕人生於安樂,卻長於焦慮。新一代的香港人面對大陸人不同他們的祖輩有親情的召喚,更不同他們的上一代有脫貧的動機和無窮的機會,他們面對的是資源被瓜分、工作與生活難以平衡。幸好,青春總帶著理想,一波波的公民運動象徵著新世代的覺醒。只是,這些所謂的英雄,脫下英雄的外衣,超人、蜘蛛人、無頭騎士都將變回需要為五斗米折腰的上班族。他們就如同你我,要上班、要養家、要超時工作、要結婚生子買房子。大家眼中要經世濟民的英雄究竟要不要繼續做英雄?劇中的Jacky最後選擇了理想、選擇站在權貴的對立面,自然也放棄了原本指日可待的婚姻和穩定生活。只是現實中究竟有多少Jacky?又有多少人願意經世濟民一生?

香港,香港,乘載了多少移民一生的希望與追求,卻也乘載了無數心碎、落寞與孤獨。面對痛苦,美行選擇了祈禱。只是,上帝似乎開了美行一個大玩笑,讓美行身陷囹圄。上帝源於西方的信仰,到了東方,上帝是否還能聽到美行的呼求?或許還是有的,即便上帝高深莫測,他還是讓美行順利被釋放,只是,美行不再是咄咄逼人的Anson,而是經歷悲歡離合的中年婦女。

另一位劇中女性張丹楓則沒有像美行如此幸運。同樣在香港,也同樣是公關界高階主管,更同樣愛上了歐陽山,張丹楓機關算盡卻也太聰明。她一生努力追求的名利、美貌和愛情隨著她仇恨的縱身一躍,摔碎在香港最不起眼的大廈底。除了仇人Anson,只有對面大樓掃地的阿婆看見她最後凋落的身影。

與美行曾經短暫交往的泰來,是美行的同鄉,在兒時因為美行對他的善良照顧,讓他感念也愛戀在心。泰來舉止怪異,經常為美行帶來麻煩。這樣的鄉下小子根本是該劇丑角,竟然陰錯陽差吸引了洋派的美行!強烈的對比之下,泰來的純真,襯托了美行的事故;泰來的專情,襯托了歐陽山的風流;泰來的對自然的喜好,襯托了香港都市叢林的冷漠。泰來為了瞭解美行去挖掘了美行不為人知的過去,而泰來兒時就是美行的過去。泰來的出現不只是個格格不入的丑角,他象徵了美行在成為Anson前曾經的單純與善良、落魄與掙扎,也是他,讓美行再度相信愛情。

劇終,美田產下孩子自己卻放棄化療罹癌走了。美田說,有了新生命就是希望。人生在世夠苦了,奮鬥了一生到頭卻又要死了。怎麼辦?有來生嗎?沒有人知道,但只要有孩子,就彷彿延續自己生命一般,就像有了來生。來生要做哪裡人?叔叔梁鎮江的妻子因為搶不到床位在大陸產子,美田的孩子做了香港人,取名叫做明日。美田沒有活過明日。美行倉皇趕到病床前,面對的是撐著等她來不願安詳離去的美田,兩姊妹再度心心相印,彷彿回到鄉下、回到童年,那個沒有分彼此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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